接下来我们谈谈角色。
对于一部小说而言,成败的关键在于是否能够流传于人心与记忆的长河之中。在时光的剥蚀之下,当初那些或绚烂或惨烈或缠绵的情节终归要失去颜色,而角色则以面孔的形式存留于心底的隐秘之处,甚至连那面孔也有凋敝的一天,那时候读者能够记得的或许只是他的一句话,一声叹息,甚至于一个眼神——所谓的一眼万年,是因为看到了永恒的人而非不朽的事。
就《盗墓笔记》这部书来说,虽然洋洋洒洒九大本,出场人物看起来数量不少,但是真正有血有肉栩栩如生的不过寥寥几人,我挑几个自己认为写的不错的人物来谈谈吧,一家之言,欢迎讨论!
那么先从主角“我”吴邪开始吧。
作为全书最大,甚至是唯一的主角——吴邪,他的性格设定是涉世未深的小年轻。虽然家族是盗墓世家,日常生活就是倒卖点古董,但是大体上他还是一个奉公守法、三观正常的俗世之人。他平凡得就像随处可见的大学毕业男生,依赖家里的关系开个小店,做点游走在法律边缘的事情,对未知总是充满了好奇,虽然接触着灰色地带,但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有些世故但却并不狡狯,头脑精明却不工于心计;他的生活真实得让人觉得乏味——他是作者自身的投射,是让人倍感亲切的小男生,是你和我都经历过的昨天。这种人物往往是打怪练级文的不二选择,因为弱小平凡,才有发展的空间,但是吴邪与玄幻文主角不同的是,他一开始并不是以变强为目标——或者说,他从未有过目的,一开始和三叔去盗墓也好,后来帮着小哥寻找记忆也好,最后又回到西冷印社也好,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虽然期间他也想过解开自己身上的谜团,但是他所经历的一切过于荒诞,荒诞得就像一场梦——数度徘徊于生死边缘,血液突然有了奇异的力量,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市民,突然变成了最高机密的核心人物——这些其实都不是他愿意经历的,他顶多是有着比别人稍强的好奇心,他始终是一个热爱着现实生活的孩子——是的,他的天真是书中的一抹亮色,尽管这抹亮色在古墓中显得突兀而不合时宜,但是他依然是这部书的“良心”。
不同于小花的少年老年,胖子的大智若愚,也不同于视人命如草芥的亡命盗墓者,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读者对于生命的尊重与敬畏,时刻在牵引着这部小说的人性底线——这不是神仙法宝满天飞的玄幻文,也不是杀人如麻的战争文,不是枪林弹雨的黑道文,作者并没有将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人物当做炮灰。在这部书里,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沉甸甸的。我们可以看到,在《云顶天宫》之前,书中死亡的角色非常少,作者似乎在极力避免让读者习惯死亡场面——死亡因其不常见才显得庄重而悲伤。对某些人来说,死亡或许是解脱,但是对于芸芸众生来说,活着才是目的,而死亡只是一个必然但却不必着急的结局。作者在书中说过【人的成长,或许就是一个失去天真的过程】——就像吴邪,从一开始的小老板【吴邪】,到倒斗时的【小三爷】,再到后期戴上人皮面具变成【三叔吴三省】,他逐渐看到了这个社会最黑暗的一幕,人的生命也好,命运也好,在无法对抗的巨大力量之下都像是风雨中飘摇的枯叶一般无法由自己掌握,死亡成了必须要面对的常态,甚至自己要变成造成这种常态的原因,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冲击。比如当他假扮三叔回去整理产业时遇到的背叛,必须以鲜血为代价进行镇压——在那黝黑的深夜里,小花和潘子帮他完成了这一切,他的双手是干净的,但却无法抹杀他才是最终原因这个事实;在张家古楼里,他找到了霍老太太和小哥的队伍,但是他只能救一个人出去,无论是小哥还是其他队员,在他眼中都是同样鲜活的生命——正因为他对生命无条件的重视,所以才在背起小哥之时感到了巨大的痛苦——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尽管这些人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死,但是自己的选择却让他们失去了生存的可能,这种终极选择是一种拷问,是对他世界观的反复质疑——因为他还是个孩子,还未学会狡猾的生存方法和闭上眼睛不去看的麻木,胖子和小花不会有这样的犹豫,因为他们有着和吴邪虽然不同却并行不悖的观念——人的生命是平等的,但是在我的生命中却是有着轻重之分的,吴邪还未学会这样的思考,他依然向往着传统的大团圆结局,而这个世界注定是无法团圆的。再比如潘子的死,他无数次的犹豫,自我质疑,如果自己没有求助于潘子,潘子是不是就会安心地吃完那碗面,然后回乡下找个女人,下半生过着平静的生活,不再是三爷的一条疯狗,不再是不见光的存在,仅仅成为潘子;如果自己没有求助于潘子,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生命终结在一个诡异的空间之中,以一种悲壮的方式走完这一生——吴邪并不想要这种悲哀的壮烈,他无法背负一个用太多鲜血与生命换来的人生。
全书的最后,当一切秘密都埋葬于清晨的一场大火,当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当走出那些阴暗的古墓与恶质的阴谋之时,他再次回归成了西冷印社的一个小老板,恢复了吴邪之名,但是【天真】已经不在了,那个不谙世事,平凡却干净得如溪流一般的【天真无邪】已经伴随着无数的谜团与鲜血留在了时间的那一端,再也找不到了——他为成熟付出了太多,甚至终生都无法摆脱这种付出,或许这才是他最痛苦的地方——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些选择都是对的,因为他的骨子里有着无法摆脱的责任感与反省意识,这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作者南派三叔在创造【吴邪】这个形象的时候,大抵是想借由吴邪的成长之路来展现成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说,当你创造出一个人物,给了他名字和性格,他就会自己动起来,甚至脱离作者的掌控——吴邪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但他是一个向往着完美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活得很痛苦,注定不能当一个不被人诟病的主角——但他不是神,他必须带着这些被人诟病的地方才能完成成长的历程。
就这个角色本身来说,虽然是三叔下大力气去塑造的,但是仍有流于表面的弊病,他的语言不够精炼并且过于贫乏,人物性格的蜕变不够明显,心理活动较为肤浅——这与作者本身的文化素养与生命体验是有很大关系的。这些问题表现得最明显的地方就是结尾卷吴邪对小哥【千里送君】这个场景的描写——诚然,我知道作者并不想把他俩往暧昧的道上推,但是在这最终的诀别之时,吴邪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出于感情或者感激才要跟着小哥的,他的动机非常不明,简直就像个撒娇的孩子。他没有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整个场景描写的仓促而敷衍,似乎是为了结尾而结尾——作者没有写出他们之间感情的升华,这并不是爱情,但却可以成为比爱情更深刻的羁绊,成为两人生命中不可回避的一个事实,这大约是结尾卷被诟病的一个重要理由吧。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漏洞,网上对于吴邪形象的二次创作异常兴盛,但是无论读者和网友如何再创造,再设定,吴邪的形象大抵都是阳光而充满了朝气的,是一个可爱可亲可敬的形象,是一个我们都愿意成为的形象——他始终都是个好孩子,应该受到众人这样的爱护。
我个人认为,对于【吴邪】这个形象比较重要的场景,一个是和老痒两人独立探险秦岭神树时,他与影子老痒的对话,这段话原文我记不清了,但是大概的意思是人不能替别人选择命运,生与死是自然的判断,人不应凌驾于这股力量之上。我认为这段话是对全书基调的阐述,是作者所要表达的理念,也是吴邪后面很多心理与行为的最终注解,比如他最终没有阻止小哥进入青铜门就是基于【不干涉他人选择】这个原则,虽然这原则让他痛苦。
另一个场景是他在张家古楼救出小哥放弃其他队员时的心灵挣扎,虽然篇幅不长,但这是对吴邪【天真】的强力注解。
最后,虽然结局的【千里送君】写的并不如人意,但是我认为这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笔———这个场景下的吴邪已经是孤身一人,他虽然历经劫难回到了“日常”,但是三叔失踪了,胖子留在了巴乃,潘子死了,小花和秀秀远在北京来往疏远,所有与这段经历有关的人或事都在不知不觉中与他渐行渐远,小哥成为了他最后一个支撑———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太过惨痛与重要,若是没有事物成为一个佐证,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认为这些都是一场梦,再度忘记失去的痛苦,重蹈覆辙———他需要这样一个证明。他原以为无牵无挂的小哥是最佳人选,但是小哥却选择去长白山守青铜门,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恐慌,一种被记忆抛弃的恐慌。于是他的行程慌乱又不知所谓,他要放小哥走,却又亦步亦趋跟着他上了雪山,他要离开,却在遇难之后静待死亡,而最终当他知道小哥是代替自己去守门,我想那一刻吴邪心中的悲伤与自责必然翻江倒海般迎面扑来———他寻求的,恰恰是他无法得到的,这是让他绝望的事情。所以最后他觉得累了,他回到杭州的铺子里,觉得恍若隔世,然后那个十年之约成了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支柱———我们可以不谈爱情,我只想谈谈生存这件艰难的事情———这让吴邪的背影看起来犹如落在眼中的雪,充满了苍凉与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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