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望着那个男人,不确定这两句话是他说的。
他设想过很多次他们重逢时的场景,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哭,可能会控制不住地说好多好多话。他想象过对方会是怎样的表情,会不会也热泪盈眶——虽然这不太可能。
可现实是,自己躺在病床上,连撒尿都要人帮,而他依然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带着说不出的表情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吴邪突然有点生气,他淡淡地说:“好啊,麻烦你了,张起灵。”
张起灵没有答话,只是在他床边蹲了下来,然后对胖子说:“你小心点搬他的脚。”
裹满纱布的双脚让胖子无处下手,他说:“你就不能给抱进去吗,这让我怎么搬啊,要是不小心抓伤口上怎么办!”
张起灵站了起来,直直地看向了吴邪,吴邪的双眼看不出表情,他说:“随便都行,快点,我憋不住了。”于是张起灵打横抱起了吴邪,朝卫生间走去。
在那个陌生的怀抱里,吴邪脑海里突然蹿出了“我会不会很重”这个毫无意义的想法,没等他拉回思绪,人已经被放了下来。这距离短得没有时间去想更多的事情。
病号服唯一的好处就是好脱,吴邪扭着身子褪下了裤子,一看张起灵还站在一边,于是说:“你出去吧,你看着,我尿不出来。”
张起灵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安心与失落同时浮了上来,但是吴邪决定,先解决下半身的问题。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尿不出来。
吴邪这时才明白,护士说的不能自主排泄是什么意思,他不敢用力,怕伤口裂开,但是不用力就无法排泄。他坐在马桶上手足无措。
当第二个五分钟过去之后,胖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天真,你完了没?”
吴邪说:“再等等。”
又过了一个十分钟,胖子再次隔着门问道:“天真,你是不是便秘啊,要我叫护士来不?”
吴邪说:“你别等我了,我还要一会,你吃饭去吧。”
胖子在门外啧了一声,问:“你到底行不行啊?”
吴邪的声音透过门板变得闷闷的,他说:“我没事。”
他听到胖子说:“那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吃饭了,可饿死我了。”
然后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吴邪知道胖子走了。
洗手间里没有钟表,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双腿已经开始发疼了。
然后,他听到了非常轻微的敲门声,就像是有人用手指在门板上轻轻地挠着那样,他“嗯”了一声,门外传来张起灵的声音:“我进来了。”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门就被打开了,那个男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抱起了他的双脚问道:“怎么了?”
吴邪没有说话,他想,还是叫护士吧。
突然,一只带着湿气的手伸进了他的衣服下,轻轻地揉起他的小腹来,可能是带动了伤口,他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张起灵抬起头,看着他的双眼,沉着地说:“你受伤了,但是没事,医生说,好好休养,很快就能好了。”
吴邪撇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很快就能好?王胖子跟你说的?”
“医生跟我说的。”
“医生干嘛跟你说?”
“我是陪床的。”
吴邪转回了头,惊讶地问:“陪床?那个躺椅是你用的?”
“我不用躺椅,我坐着。”
“晚上也坐着?”
张起灵点了下头说:“白天,晚上,我都坐着,醒着,我得看着你,医生说你随时会醒来。”
“我睡了多久?”
“十天吧。”
吴邪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说:“你是个傻瓜。”
张起灵皱了皱眉,大概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吧,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只是继续揉着吴邪的肚子。
下身像是坏掉的龙头一样,无法控制地滴滴答答地漏出水来,吴邪低下了头,他不知道在别人面前排泄会是这么羞耻的一件事。
水声停止之后,张起灵问:“好了吗?舒服一些没有?”
吴邪低着头说:“嗯。”
然后张起灵又抱着他回到了病床上,吴邪一到床上就立刻拉起了裤子,心想,幸好是单间,不然一个大男人露个屁股像什么话啊。
张起灵拿了温毛巾帮他擦了脸和手,吴邪心说,这家伙照顾人还挺有一套的。
饭菜早就凉了,幸好护士站有微波炉,虽然菜色素的一看就没有胃口,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自己也是真的饿了。吴邪咬着西兰花心想,吃这玩意儿能好得快吗?
张起灵坐在床边,看着吴邪的嘴巴似乎很费劲地咬着菜,吴邪问他:“你吃了吗?”他“嗯”了一声就再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张起灵收拾起饭桌,问他:“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吴邪说:“我很累,但是睡不着。”
张起灵皱起了眉头,他说:“都结束了,别想了。”
“真的结束了吗?我没有实感,感觉这个世界距离自己好远。”
“你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你不问些什么吗?”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我不想知道,你也忘掉吧。”说着打开门去丢垃圾。
吴邪伸出双手覆上了自己的脸,心想,如果能忘了,我也不想记得的。
张起灵回来的时候,吴邪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他走过去关起了窗户,又拉上了窗帘,房间立刻变得昏暗起来。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了那个看起来愈发单薄的胸膛,然后轻轻地坐在了床边。
他看着吴邪那称不上安稳的睡颜,看着他消瘦的双颊,没有血色的唇,头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看了很久很久,伸手握住吴邪被子下的手掌,记忆中的吴邪,自己背着他,就像是一团柔软而温暖的云朵,那种沉甸甸的触感是活着的证明,而眼前这个人,像狂风中瑟瑟发抖的一面旗子,自己抱着他时,他轻得似乎随时都会从指尖溜走。
“谢谢。可我抓不到你。”
几不可闻的声音仿佛叹息般从张起灵唇间泻出.他不知道,被子下,吴邪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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