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允许的短暂欢愉

下午的时候,叔叔和父亲都以不同的方式发来了慰问,虽然只能苦笑,但是其中的好意我是理解的。
这就是生长于古老宗族家庭的喜乐与悲哀。一件小小的幸福可以通过口耳相传变成举国同庆的幸事,而原本并不涉及其他人 、仅限于两个人的悲哀,却也会像长了脚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人群,然后激起各式各样的反应。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义愤填膺,那么休戚与共,那么感同身受,仿佛比当事人还更有资格去判断,去陈述。
我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满,只是有着些微的无奈与焦躁。似乎也明白了他所看到的压力,那些由外人所组成的审判团一样的存在,让人不得不背负巨大的精神压力才能与之抗衡。我没有感到太多诧异,是因为我浸淫其中这么多年,早已掌握了如何与这无形的压力保持若即若离却又不致于招惹非议的距离,但是他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还没有习惯这样的被关注,所以他选择了逃避,选择了彻底的决裂。
我并不会责怪,也不会愤怒,我所熟悉的,并没有很好地传达给他,我所能做的,也并没有展示给他看。我原本认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很好的缓冲带,但是这个事实却并没有让他看清,导致了他对我的怀疑,怀疑我也已经认同了这样的体系与判断。
这些话说出来,或许并没有很大的意义,但我还是想写在这里。

昨晚又一次熬夜看书,虽然晨起非常疲惫,但是总觉得有一种稍稍被治愈的感觉,仿佛理解了很多事情。
《每日晴天》第七卷:《爱恋萌芽时》,外传《被称作幸福的时间》。
本以为是普通意义上的萌芽,而以煎蛋卷开场的争执也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是越是往后看,就越是觉得,这丝毫不比那些晦涩的学术著作来的更容易理解。
大河与秀的感情,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顺畅而理所当然,总是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紧张,压抑,与令人思维打结的扭曲表述,虽然这与翻译小说本身的水平有一定的关系,但是那种持续了十一年的、错综复杂的感情,的确不是一个爱字就能立刻说清楚的。

秀在期待什么,而大河的目的又是什么。秀希望大河是自己的什么人?父亲,兄弟,家人,还是恋人?而大河又能做到多少?
秀所期待的,是一个视自己为必须、自己能够依附于上不至于失根的终身事物,家庭也好,亲人也好,他需要通过不断地付出来肯定自我的存在。他并没有“我是独立的一个人”这种自觉,他必须不断通过他人来定位自己的位置:他是大河的朋友,是大河的工作伙伴,是大河的恋人,是勇太的父亲,是带刀家的主妇,是教授喜欢的学生,是祖父母所恐惧的存在——他究竟是什么?被称作“阿苏芳秀”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并不以此为苦,甚至在这种充满了外来定义的关系中才能安心下来。可是这种脆弱的依附,仅仅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一旦被依附的一方消失,他就无法凭借自身回到这个世界,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大河才一直感到担心,他希望的阿苏芳秀,是一个即使失去了自己,也不会倒下去的“人”。他并不希望秀成为自己感情的映像,虽然“你死了,我也立刻去死”这种誓言让人非常感动,但是在大河的认识中,这并不是爱一个人的终极体现。他认为,即便自己死了,秀也能拥有活下去,并且重新爱上什么人的能力,这才算是真正的为秀考虑,而不是陶醉于秀无处可去的感情之中洋洋自得。
那么秀是怎样想的呢?
“如果你死了,我还可以爱上其他人,活下去,这种事我办不到”。
或许这就是秀的意志,是大河一直期望他所拥有的“独立判断”的自我意识:知道什么是自己想做的,什么是自己真正追求的。虽然这个结论并不能让大河认同,但是做出这个选择的是秀,他是靠着自己的想法去说出这样的话的,并不是因为失去了大河活不下去了,而是失去了,就不想活了。不是被迫无奈的殉情,是自我选择的结局。

这就是两人的分歧所在,甚至可以说是大河的傲慢所在。他并不能信任秀对自身所做的判断,所以他一直强调,这个结论他无法认同。或许在那个墓园里,他第一次接触到了秀之所以是今天的秀的真正理由,那种他与秀之间所存在的无形的、巨大的鸿沟。人是真的无法理解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无论他对秀如何怜爱,如何鼓励,他都没有品尝过彻骨的孤独,所以他不能理解秀汲汲争取的那种与他人之间的羁绊,那种不握着什么就走不下去的感觉。但这也是无法被责备的,因为大河并没有这样的经历。
卡莱尔说过: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
大河是否也曾在漫漫长夜中痛哭过呢?或许有,或许是在真弓出事的时候,但是这只能说明他的不孤单,他所为之哭泣的,是一个无法否定羁绊的血缘对象。
我不能说,因为这样,大河就不足以语人生,但是,对于秀的寂寥人生,这样的痛苦显然甚至具有令人羡慕的成分。
那个在盛夏都透着寒意的老家,仿佛连呼吸都要停止的阅读,秀贫瘠想象中的沙漠,宝石,外星人,全都不具有任何温度,全都无法令他获得幸福。
他需要一个拥有真实温度的人,一个能够让他为之放弃了独自哭泣,转而或喜或悲的人。
一个人的感情是是比海洋还要深邃宽广的领域,当那个地方全部都是黑色的污泥,不存在生存的意志,这种感情,对于接受的那一方不啻为一种拷问。或许当初的大河就是因为无力承担秀庞大又孤寂的感情才选择了逃避。
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是成年了了,拥有了即便是讨厌的甜煎蛋卷也能忍受两年的力量与气度,所以,时隔十一年的告白与承受,虽然姗姗来迟却非常温暖。
在秀空虚寂寞的心中,有着不借助付出就无法承认自己存在价值的认知,对自身存在正确性的怀疑,在那个冰冷的老家,甚至更加久远的出生之时就已经存在于他的血液之中,这份只会让自己受伤的怀疑一直盘踞在那里,等待着有人来对他说些什么。

『总有些无法愈合的伤痕,无从撼动的楔子,但那并不是对生命的惩罚。』

你并没有错——秀一定很想听到这句话吧。
没有谁的存在是错误的,更不用说秀这样没有给别人添麻烦的安静孩子。在失去了一切血亲的现在,他终于成为了彻底的自由之身,可以决定自己生命的走向。
往日的伤痛,与大河之间无法妥协的尖锐对立,对于血亲的渴求,这些都不是错误的,随之而来的痛苦,并不是对这些事物的惩罚,而是为了获得幸福而必须去克服的困难。真希望秀能明白这些事情。

这是晦涩难懂又冗长的一卷书,正如作者所说,连他自己都会逃避去写这两个人的故事,因为这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过程,也不是说完就立刻清爽起来的事情,小说结束了,感情还要继续,许许多多的带刀大河与阿苏芳秀还要继续生活下去,还要在感情的泥淖中不断迂回前行。
但是,我很感谢你,给了我们即使迂回也要不断前行的理由与勇气——因为,那并不是对生命的惩罚。

这段恋情就像是不被允许的短暂欢愉,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那欢愉,却长久地留在我的心中,即便是伤痕,也不是惩罚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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