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去年夏天集体出游的游记，错过了杂志的档期就自己留下来了。虽然是非常郁闷的一趟旅行，但是，毕竟看到了海——这已经足够了。】

北戴河海滨，地处河北省秦皇岛市中心的西部。是秦皇岛的城市区之一。受海洋气候的影响，夏无酷暑，冬无严寒，常年保持一级大气质量，没有污染，没有噪音，城市森林覆盖率54%，人均绿地630平方米。这里气候宜人，二十里长、曲折平坦的沙质海滩，沙软潮平，背靠树木葱郁的联峰山，自然环境优美。与北京，天津，秦皇岛，兴城，葫芦岛构成一条黄金旅游带，北戴河处于旅游带的节点。北戴河海滨避暑区，西起戴河口，东至鹰角亭，东西长约20华里，南北宽约3华里。

——摘录自百度百科

北戴河，这次的目的地就是它了。
对一个从未去过海边的人来说，只是看着这样的文字性描写并不会引发更多的想象，顶多只能在脑海里重现一次海南同学曾经展示过的生活照：大海、沙滩、椰树，游泳的人群，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白色贝壳，沙滩上的脚印，天蓝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被PS过。
而北戴河在某种意义上比海南岛更加引人注目，这里留下了太多巨人的足迹，汇集了太多历史的碎片。一统六国的秦始皇曾经在这里“刻碣石门”，修筑行宫；雄才大略的曹操北定乌桓后途径这里留下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壮阔诗篇；一千七百多年后，东方的巨人毛泽东面对同样的一片大海感慨万千，“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一语道尽造化的沧海桑田，一个胜利者的自信与博大气魄跃然纸上。

或许去北戴河，我们要看的不仅是海与山，还有历史留下的轨迹与人的沉思。

一、到海边去
我们自然不用像古人那样背着够吃几个月的干粮把每一次的旅行变成一种对体力的考验。火车在发出高亢的汽笛声之后，逐渐将故乡抛在了身后。火车的前进从不迷惘，并非它知道终点在哪里，而是铁轨会一直安静地躺在身后指明回家的路。或许是被这种“可以回去”安心感所感染，或许是身旁有着熟悉的老师和同事，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并不让人觉得枯燥无聊。

火车在铁轨上疾驰，“咔哒咔哒”的声音像一支节奏匀称的摇篮曲，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学生用“况且”造句的笑话。说老师让小朋友用“况且”造句，一位小朋友写道“一辆火车经过，况且况且况且况且。”笑过之后再来侧耳倾听，还真是相当逼真的拟声词。

卧铺车厢晚上10点准时熄灯，一片黑暗之中除去旅人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别无其他任何声响。热衷交谈的人已经疲倦地睡着了，睡不着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沉默不语，火车像一个装满了秘密的黑匣子，在夜色中不知疲劳为何物地一往直前。
轻轻地掀开小小一方窗帘，窗外是浩瀚的黑色，连星星都没有的夜晚似乎自己的存在也成了疑问。像是奔驰在无边宇宙中的银河铁道列车，朝着大仙女座一路前行，沿途车站昏黄的灯光是路标，指向终点。

黑夜过后是白昼，魔物般的疑问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消失在月亮隐去的地方，鲜活的生气充满了狭窄的车厢，转醒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交谈着昨夜的梦、今天的终点、明天的旅程，带着点憔悴的脸庞上，眼睛却是微笑着的。
在汽笛声中到达的终点是远比想象更加安静的地方，或许阳光还未唤醒这座城市，列车躺在铁轨上吐出最后一声叹息便沉默下去，目送我们拖着还有点迟缓的步子走出这奇妙的空间。它的下一段旅程还没开始，而我们的已经开始。

二、带着耳朵到我的寂静海去
从秦皇岛下火车，再转乘出租大约半个小时才能到达我们要落脚的北戴河地区。

汽车沿着海岸线朝北戴河疾驰而去，强劲的风灌进毫无防备的车窗吹乱了头发，眼睛眯起来，闻到一点带着咸味空气，心中不禁雀跃起来。看不到海的影子却闻到了海的气息，这真是让人充满期待又满心好奇。从车窗向外望去，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看不清任何景色，司机告诉我们说那是海和天交汇在一起，走的近一点就看得到大海。道路两旁长满了一尺来高的忘忧草，顶端百合般的黄色花朵微微地低垂下来在风中安静地伫立着，像凝固的浪花开在岸边保存着最美好的记忆，仿佛说着：来到这里就放弃一切的烦恼无忧无虑地享受大海的温柔吧。

落脚的地方是一处安静的寓所，楼下让人意外地种植着一大片金黄色的非洲黑心菊，花心中的“爱尔兰眼睛”在薄雾中柔情似水，与热情如火的花朵相映成趣。北戴河的太阳带着点慵懒的味道，于是花朵仿佛为了弥补阳光的不足开出了强烈的颜色，像另一种阳光落在草地上，温柔又热烈。

那天晚上我们迫不及待地去了海边。

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半裸着身子的男人和小孩三三两两地朝海边走去，手里拿着毛巾，一边惊讶地想着“天都这么黑了还去游泳，看的到吗？”一边也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最后决定吃完晚饭去看夜色中的大海。

晚上九点的北戴河仍是灯火通明。骑着双人自行车的情侣甜蜜地驶过我们身边；看起来好像放假学生样子的孩子们边走边高声笑闹，让人觉得喧哗而可爱；似乎是刚从海里上来的父母带着穿着泳裤的、圆滚滚的男孩子从对面走过来，对于我们投过去的好奇的观察眼神一点也不在意，仍旧那样大方地坦露着健康的身体。晚上开放的花朵看不清颜色和形状却依然散发出迷人的香气，空气里漂浮着欢快的因子。

走到一处叫做“旅游码头”的地方的时候，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海面一片漆黑，岸边的霓虹灯光投射在上面泛起点点光芒，随着海浪的摆动不断散开复又聚合起来。小心翼翼地下了水泥台阶，鞋子接触到沙滩的那一瞬间立刻欢笑起来。一群人脱了鞋子赤脚走在沙滩上，还带着点温度的沙子细而柔软，不时踩到硬硬的小石头一样的东西，挖出来一看，是贝壳洁白的碎片。

霓虹灯和探照灯交替照耀着沙滩，看不清海的颜色却看得到身后的脚印。早就想在沙滩上印一串脚印看看，所以毫不犹豫地走了那么长一条足迹，转身再看时，温柔而坚定的海浪已经抹去了远处的痕迹，近处的脚印也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好像记忆的匣子，远处的事情总是模糊而近处的也日趋暧昧，无论是真实的潮水还是“时间的潮水”都喜欢用温柔的方式抹平一切痕迹，悲伤或是喜悦，最终都将变成藏满碎片的沙滩，让我们能安稳地走在上面不感到疼痛。

试着把双脚放进海水里，冰凉的感觉让人浑身一激灵，随即被潮水抚摸上了小腿。海里的沙子更加细腻湿滑，才只走了几步就不断陷进去，最后索性扎根在沙里不上岸了。像无法移动的树，挥舞着自由的手臂泼了对方一身的海水，笑声散在海里，短促而清亮。
玩的累了就坐在沙滩上静静地看着黑色的海。晚上十一点的海边，恋人们提着鞋子顺着海岸线慢慢地走着，看不到家庭组合，整个海滩似乎只剩下了我们这些观光客，好像大手笔地包下了一整片海滩，幸福得让人感到奢侈。

消退了人潮的海边只听得到海浪规律的“哗哗”的声音。潮水温柔地扑向沙滩又立刻退回去，多想说“我并没有拒绝你的亲近呀，再多停留一下吧”，可是潮水应该不会停下来吧，就像他从不曾为任何人停止往返的脚步一样。这片漆黑的海就这样一直在这里看着岸边人来人往，看着他们笑着闹着，哭着喊着，然后渐渐地都消失不见了。它会感到寂寞吗？永恒的事物会为瞬间的感情感动吗？它真的是无情的吗？可是它的浪花是多么温柔地在抚摸着我的双脚啊。它低声的呢喃我听不懂，可是我能够倾听，那仿佛上古语言一样难以理解的“哗哗”声在向我讲述些什么故事呢？凝视着夜色越来越沉的海面，思绪被单调的海涛所同化，甚至连感慨都发不出，只能与它相对无语——还能说些什么想些什么呢？被如此广阔而深邃的目光回望，无论是怎样的高谈阔论都会显得肤浅吧，只有心脏的跳动是唯一的真实，合着潮水的节拍在身体里也掀起小小的浪花。

回去的时候已是凌晨了，万籁寂静的时刻，连说话都压低了声音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万物。地上的暑热已经完全地散去了，没有风也很凉爽。偶尔一两部车子驶过去也是悄无声息，放轻了脚步，不单是我们累了，也因为这座城市睡着了。

三、朝颜
来海边却不看日出似乎是非常浪费而遗憾的事情，所以选好了时间约定一起去海边看日出，甚至前一天晚上就去确认好了路线。

在用凌晨形容也不为过的三点半醒来，收拾收拾带上必不可少的相机，一行人悄悄出了旅馆朝海边进发。虽然中途走错路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是赶到海边的时候夜色还未全部散去，想着“太阳什么时候会出来呢”看着四周，人可一点也不比晚上少，大家的心思似乎都是一样的。虽说无论在哪里太阳都照常升起，但是在海边看日出似乎就是多了那么一点特殊的味道，美丽而壮阔，让人产生宗教般的感动——我记得有人这样形容过。

然而——在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太阳还是迟迟没能从海中一跃而出，甚至连半个脸蛋也不肯露出来，于是恍然大悟，原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只是是在我们看不到的云层后偷偷起床的。虽然觉得满心遗憾，但是面对太阳也没法抱怨什么吧，后来听当地人说现在不是观日出的好季节，经常会看不到，心里才稍微觉得释怀点——我就说嘛，哪里轮到我们去看就害羞成这样，原来是季节性的慵懒症啊。

虽然没能看到日出，但是却意外地看到了清晨中别样的北戴河。

路边铁栅栏里的木槿结实而美丽，笔直的茎比人还要高，桃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花朵绕着茎子螺旋上升从根部一直开到顶端，花瓣有着抓皱般的纹路，在清晨略带凉意的风中微微抖动着，没什么香味，像桃园借水中的女子，那样朴素的美丽让人过目不忘。
牵牛花开满了路边的白色篱笆，从小小的木质花篮里伸展出各种颜色的娇小花朵。在日本被叫做“朝颜”的花朵在朝鲜偶尔也被称作“曼陀罗”，我们则是常常用“喇叭花”这样平凡的名字来称呼这种平凡的花朵。清晨开花，午后凋谢，所以睡懒觉的家伙看不到它的花朵。那些品种不一但却拥有相似名称的花朵大大小小地开满了每个角落，甚至连路灯上都挂着灯笼般硕大丰满的圆球状花盆，远远望去好像提着巨大绣球花的白色巨人站在那里。鼻子凑上去闻得到淡淡的香味，花香藏在心里，走近才能触碰得到。
忘忧草还没睡醒，紧合的花苞像坚实的箭指向天空，黄绿相间的表皮摸起来意外柔软。在花朵之前首先是铠甲，忘忧草不是草，它的花朵美丽又优雅，所以需要坚强的身影来保护花朵的美好。Daylily，一日百合——记忆只有一天，所以要忘掉忧愁享受欢乐。

海风混合着花香，这就是北戴河的味道——没有日出的早晨，我们的心里残留着花的香气与姿态。

四、山海关与老龙头
到了秦皇岛，山海关与老龙头是不可错过的地方，就好像到了西安不看兵马俑就等于没来过西安一样，到了秦皇岛不看看山海关也是很遗憾的，所以行程中自然少不了这里。

山海关，又称“榆关”，在1990年以前被认为是明长城的东端起点，素有“天下第一关”之称。 与万里之外的“天下第一雄关”—— 嘉峪关遥相呼应，闻名天下。1990年，辽宁省丹东市的虎山长城被发掘出来后，考古界认为虎山长城才应该是明长城的东端起点。1961年，万里长城——山海关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关公1700年历史的青龙偃月刀刀锋向东，现存放在山海关城楼上，成为镇关之宝。

长城和城墙的有着同样的功能，御敌护城，站在山海关的长城上让来自西安的我们倍感亲切。山海关长城有着和西安城墙一样的构造布局，高耸的墙体，宽阔的行道，瞭望用的垛口，敌楼、箭楼、瓮城一应俱全。在冷兵器时代，这样固若金汤的雄伟建筑抵挡了外族的入侵，保护了关内人民的安居乐业。到了现代，它虽然失去了御敌的功能，却成为历史见证，向往来于此的游人讲述几千年的历史与沧桑。秦时明月汉时关，时光匆匆，人类不过是历史的过客，所以修建了如此宏伟的建筑希望留住往事，传达从古至今相通的心愿——御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和平而非战争，箭楼再峥嵘也不过是为了守护安宁而不是屠戮血肉。

距离山海关不远处便是老龙头，它坐落于山海关城南4公里的渤海之滨，这里是明长城的东部起点。老龙头地势高峻，有明代蓟镇总兵戚继光所建“入海石城”。入海石城犹如龙首探入大海、弄涛舞浪，因而名“老龙头”。
老龙头由入海石城、靖卤台、南海口关和澄海楼组成。澄海楼高踞老龙头之上，为明代所建，清康熙、乾隆年前重修。楼上有明朝大学士孙承宗所书“雄襟万里”和清乾隆皇帝所书“澄海楼”匾额。楼壁镶嵌有数块历史名人手书的卧碑。自澄海楼南下3层城台有一独耸的石碑，镌刻着“天开海岳”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昔日的军事要塞现在已经变成了游人如织的观景胜地，枕戈待旦的冰冷空气被喧哗的人群吹往了历史的彼岸，我们很难想象当初这里是怎样的守备森严，只有海浪仍旧不知疲倦地拍打着老龙头的石头。无论是孟姜女还是妈祖，在现代人眼中不过是色彩斑斓的传说，我们多了科学理性的头脑，却少了对历史的认真思考。历史不是冰冷的文字堆砌，也不是毫无感情的冷漠讲述，那些曾经活跃其中的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喜怒哀乐与我们并无两样。导游的讲解公式化而刻板，但是大海是柔软的，它曾经看过炮火连天，也见证过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现在欢闹的人群在他脚边无所顾忌地笑着奔跑着，它仍旧用不变的涛声哗哗冲刷今天的历史。终有一天我们都将逝去成为传说，这海滩也将换上一批新鲜的生命来印上他们的足迹，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山海关的入口处生长着一大片红白相间的木槿。与坚固而漫长的城墙比起来，花朵是多么短暂的存在，但是那红色与白色的花朵不也是非常美丽的吗？就像个人的一生与漫长历史相比起来是多么微不足道，但是只要努力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就能点亮那段灰色的历史。永恒都是由瞬间构成，一瞬间的光芒，也可以让人们看到最美丽的夜空。

五、回家
吾心安处是吾乡，无论走出多远，我们终究要回到那个让人安心的所在。
回程路安静而满足，人常说去时路远，归时路近，或许无关乎我们用了怎样的交通方式或速度，而是“归心似箭”。北戴河让人心灵放松，但是只有西安才是安心之地。

我会想念这个夏天的这片海。在忘忧草的环绕下，在潮水的拍打下，回忆里闪过了这一瞬的光，足够我们用长长的时间来回味。

再见，大海。
再见，北戴河。